（《白山平泉寺》封面图。）
前一阵子读完了一本书《白山平泉寺》（ISBN: 9784642083164）。说是读完，其实并没有全读，跳着几个章节读了一下。其实我主要是为了其中有关白山开山传说去读的，因为在别的一些资料中显示，似乎白山与我最喜欢的江之岛辩才天有一些关系，所以其实我是为了这个而从书架上拿起这本书来翻的。不过读完之后，发现这本书内容意外地还挺不错。
在一开始我翻开书时，看到这本书的作者/编者栏写的「勝山市」，我是有点怀疑这本书的性质的。这里的「勝山市」是一个地名，属于日本福井县的一个市。所以，这本书其实是一本由地方自治体（地方政府）所发起编写的一本书。我最初怀疑这是一本为了吸引观光者而编的书，可能会有一些自吹自擂的成分。不过在我读完后，却觉得这本书内容还是相当不错的，难度正好适合我——让我来说的话，这本书的定位和难度大约是日本出版业所说的那种瘦长型开本的「新書」以上，但论述内容又不会太过专业和细分，变成一本「XXの研究」那样十分艰涩的论文集。总之，就是入门书籍以上，学术专著以下。而从结构来说，本书分为3部，以此由近及远地考察了白山，并与其他类似日本信仰，以及其他宗教都市进行了比较。
第一部「宗教都市の栄華」将焦点集中在白山都市遗迹本身——说实话这一部分我基本没读，因为白山并不是我关心的内容。对了，我还没介绍白山平泉寺呢。我没有什么自信来介绍。它应该就是日本北陆地区的一个围绕白山展开的信仰圈，以及曾经中世纪的一座宗教都市。我想这座都市即便是在现今的日本社会中也应该……不算很有名吧。即便是我，在2019年之前已经走过了日本47都道府县，但在翻开这本《白山平泉寺》之前，我对该信仰圈的认识也只有白山比咩神社和其中的女神形象。
第二部「白山の信仰と禅定道」这一部分开始介绍白山的信仰，最初我看本书的目的就是想看这一部分里「泰澄と白山開山伝承」这一章，不过在读完之后发现好像这里的信仰与江之岛辩才天之间并没有什么很确凿很明显的关联，白山的开山者泰澄好像也只是传说中而非实在的人物。这一点在其他一些论文像是《宗叡の白山入山をめぐって : 九世紀における神仏習合の進展(1)》（吉田一彦）这一篇中也有所提及。
第三部「白山平泉寺の世界史」其实我本来没抱什么期待，想匆匆略过的，但没想到有几个章节却意外不错，让人涨知识。比如从P189开始的《比叡山延暦寺と白山平泉寺》这一章内容，或许是因为白山的史料积蓄不够或对史料的挖掘考察还不够，又或是章节本身的立意吧，总之，本章不同于第一部的内容，而是将白山平泉寺联系到了比叡山，并将主题焦点放在了「山法师」（僧兵）上面。本章先给出了在日本美术作品中表现出的山法师的个体形象，以及他们在《遊行上人縁起絵》中众僧群殴的样子。之后，作者举出了一些生动的例子，介绍了在中世纪的日本，小寺院是如何奉上该寺土地、财产，以及承诺必要时派遣兵力，来换取加入大寺院的门下，成为其「末寺」的资格（P195）。而小寺院得到了什么好处呢？当小寺院对于地方行政有什么不满或要求时，它所契约的大寺院（「本寺」）就会代它出面，向中央朝廷交涉。换言之，这就是一个小流氓团伙加入大流氓团伙保平安的故事……
这么说的话，对佛家有点失礼。而我还依稀记得，2020年左右，我去京都祇園附近的「祇園堂」，参拜之后寺方大叔拉着我聊天（估计是因为疫病流行期间所以他很闲吧……），聊着聊着就聊到现在的寺院宗派的事了。据他说，寺院改宗就和加盟便利店是一个道理，小寺庙给哪座大寺庙付了钱，小寺庙就能挂出他们家的看板（某某宗某某派）。听完了我想：哦，原来这么随便的啊，不用讲缘起也不用讲历史的啊……
此外，直到现在，日本京都鸭川边上的观光看板上还会提及白河天皇（1053年-1129年）的感叹：世界上有三样东西他无法控制，无可奈何。第一个就是鸭川的流水，第二个就是一种叫「双六」的游戏过程中使用的骰子，第三个就是比叡山的「山法师」（僧兵）。你以为中世纪比叡山是靠神佛的力量吗？我是没见过一本正经的史料里记载和尚念经，眉间放光或是其他什么奇迹，来保护佛法的。否则那就不是日本历史，而变成日本特摄片了……所以真正让天皇害怕的，除了僧人的谜之咒力（？）外，应该还有别的更实际的什么东西——那就是日本中世寺院的武装力量和财力。谈不拢？谈不拢就山法师众人抬着神轿下山，放到平安京大道上堵着，进行「強訴」（「嗷訴」），就看你天皇服不服。
——以上对于了解日本中世的人来说，应该是不陌生的吧？而这本《白山平泉寺》在这一章里，就比较生动地举出史料，描述了比叡山的军事力量，以及在比叡山和其他各个末寺之间如何形成契约，及其中反映出的那种组织架构的力量。这种组织形态和武装力量，让寺院在日本中世成为了「権門」之一。甚至在本书P204开始的这一章《中世都市としての白山平泉寺の魅力》里，该章作者对「日本中世=武士的时代」这个象征概念提出质疑，认为武士只是因为其活跃而常常受到研究者的注意，但在当时真正掌握力量，能与中世的公家贵族相抗衡的，其实是中世纪的宗教都市。
本书后面的几章，甚至邀请来城郭专家，以跨地域跨文明的视线，将白山平泉寺与世界其他地方（比如德国、西亚等！）的宗教都市相比较，同时也讨论到了宗教都市的衰退。
以上，就是我从这本书里摘出的一些翻开书本之前没有预想到，实际读起来却意外有趣的部分。说实话白山平泉寺在我的认识中依然很陌生，不过本书的编写思路——从对一个地区性遗迹的介绍，扩展到日本各地同类史迹与史实的相互比较，再放之于世界文明史中进行考察——让我觉得颇为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