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一篇,这次来简单查一下,大谷光瑞(释镜如)在上海建立的园子,为什么要叫無憂園。而且他还很执着地把前后两座园子都称为無憂園,显然他很中意这个名字吧。
在《大乘》第 1 卷 第 1 号( 1922 年创刊号),有一篇他自己写的《無憂園之記》( P125 )在这里也可以读到。其中有这么一句话:
「園に名るくに、無憂を以てす。古に曰く、狂者無憂聖人亦無憂、と。我性疏狂旣に世と相違ふ、浪跡江湖其欲する所に隨ひ、又憂なし、素より狂者たれば足れり。」
这是用日文中比较古老的语法写的,我……最后一句没看懂。但还是来试着翻译一下,有错误的话请指出。
我的翻译是:以无忧来命名此园。古时候有这么一句话:狂人无忧,圣人亦无忧。我性格疏狂,已与世所不同,浪迹江湖随心所欲,也无忧,从根本上就是个彻底的狂人。
大谷光瑞这里提到的古话「狂者無憂聖人亦無憂」我去查了一下,真是有来历的。语出《淮南子 卷二十一 要略》:「今夫狂者无忧,圣人亦无忧。圣人无忧,和以德也;狂者无忧,不知祸福也。」
看来这就是無憂園的名字由来了!……吧?
我不会上当的。
大谷光瑞,这人懂日文(母语嘛),能读懂汉语文书(会不会说我不确定),还懂梵文,估计还懂英文。再考虑到其出身背景(日本净土真宗西本愿寺第 22 代法主),这名字一定不会这么简单。还得接着查!
不过在继续揭晓答案之前,我想说,有人上当了。谁呢?
日本基督教青年会同盟,有一本刊物《開拓者》,在 1923 年 18(3) 这一期刊上,有一篇小短文《天下の漂泊兒光瑞さん》( P51 ),其中提及無憂園,并写道:「無憂園は古語の「狂者無憂、聖人亦無憂」から出た」。此人作者认定了無憂園取名自这句古谚,显然是中了大谷光瑞的障眼法。
在《大乘》杂志第 1 卷 第 2 号( 1922 年 2 月)的开篇有一张無憂園的照片,上面写了一个英文: Villa Asoka 。Villa 就是别墅的意思,而 Asoka 呢?其实就是无忧的梵文罗马字。而古代印度护持彰显佛教有功的阿育王——这是音译,其罗马字就是 Aśoka 。而阿育王也因其名意译,被称为:无忧王。
此外,传说中释加牟尼降生于一棵「无忧树」下。如《過去現在因果經》 (No. 0189 求那跋陀羅譯 ) in Vol. 03 有这么一段:
「以用給侍摩耶夫人。又復擇取八萬四千端正童女。著妙瓔珞嚴身之具。齎持香花。先往住彼藍毘尼園。王又勅諸群臣百官。夫人去者。皆悉侍從。於是夫人。即昇寶輿。與諸官屬并及婇女。前後導從。往藍毘尼園。爾時復有天龍八部。亦皆隨從。充滿虚空。爾時夫人。既入園已。諸根寂靜。十月 画像滿足。於二月八日日初出時。夫人見彼園中。有一大樹。名曰無憂。花色香鮮。枝葉分布。極爲茂盛。」
(中略)
「爾時白淨王即嚴四兵眷屬圍繞。并與一億釋迦種姓。前後導從。入藍毘尼園。見彼園中天龍八部皆悉充滿。到夫人所見太子身。相好殊異。歡喜踊躍。」
可见,这里是描述释加牟尼降生的场景。在这里,这棵树叫「無憂」,而园子是叫「藍毘尼園」。看起來大谷光瑞还算有几分谦虚,没有直接把他在上海的庭院叫做「藍毘尼園」。
不过我也在大正藏的数据库里查了一下,经文里有几处是有直接写「無憂園」的,好像都不是直接写释加牟尼的降生之处,而是他的前世或是别的菩萨之类的,比如《大乘入楞伽經卷》以及《方廣大莊嚴經》等等故事里(我没有仔细读)。
然而,大谷光瑞自己没有直接把自己的在上海的园子命名成与释加牟尼降生的园子同名,但别人可以帮他说出来呀!我也找到一份资料了。
到了 1924 年,同样是出自《大乘》杂志出版社,有一位叫井尻進的作者,将之前发表在《大乘》杂志的连载内容汇总成一本名为《ボロブドゥル》的书,其中有一部分内容是《佛陀傳》,有这么几个小节的标题:《無憂園における摩耶夫人》、《淨飯王無憂園に來臨》。一看就是把「藍毘尼園」,直接写成了大谷光瑞所命名的位于上海的庭院「無憂園」。这马屁拍的……对了,这本小册子开头是有大谷光瑞作序的。这就很明白了吧。我猜想大谷光瑞当时看到《佛陀傳》这部分,心里一定乐开了花。
总结一下:大谷光瑞在上海前后两处住「無憂園」,其名称含义既与阿育王(无忧王)有关,也与摩耶夫人出产释加牟尼时的那棵树「無憂樹」有关。虽说他本人在《無憂園之記》只是提及了《淮南子》中的古谚,而后,他所认识的井尻進在为大乘社写《佛陀傳》时,就直接把佛陀降生的园子写作「無憂樹」了。
大谷光瑞你这是要在上海成佛啊!
看在大谷光瑞在《無憂園之記》里,在比较了他之前住过的爪哇、辽东、山东等地,然后写下了「我意に適するの地、唯夫れ東呉乎。」(可译为:适我意者,唯其东吴)这一句作为对上海的评价的份上,我就不更多吐槽了。
最后记录一下地址信息。
《大乘》第 1 卷 第 1 号( 1922 年 1 月)最后写的是:「上海膠州路十六號 大乘社」(胶州路 16 号),又有「申込所」为「日華佛教會」为「上海文路卅八号」(上海文路 38 号)。
而《ボロブドゥル》( 1924 年 10 月)最后的书籍信息写的是:「發行所 上海星加坡路五 無憂園內」(星加坡路 5 号?)「印刷所 蘆澤印刷所 上海寗路十四號」(上海寗路 14 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