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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海诚导演的新作剧场版动画《すずめの戸締まり》于今日（2022年11月11日）上映了。我看到有人指出，今天正好是「那」之后的第11年的11月11日。

下午看完后走出电影院，我发了一条微型博客，写下了我当时的感想：

《#すずめの戸締まり》看完。一句话点评：能看出新海诚尝试了新的叙事节奏表现，但同时我也看到了新海诚「民俗冒险电影」（姑且这么称呼吧）系列叙事的能力界限。

本文就稍微展开来说一说。

新的节奏表现

本作最新颖的地方，也可以说是新海诚对自己过往作品的创新，那就是叙事节奏的改变。本作一上来的15分钟内就是一场灾难剧的紧张场面，并且整个剧作基本上就是由这样灾难场面衔接起来的。与之前的《你的名字。》和《天气之子》那种由轻松日常渐进至紧张局面的节奏布局不同，本作就是「灾难→解决灾难」（即：关门）的场面串联。

对此，从开头的第一个灾难场景我就在脑中疑虑：开头就把氛围拔高到那么紧张，后面要怎么起承转结？果然，这次新海诚转换为了一个比较平均的节奏表现，让灾难紧张片段平铺在约2个小时的时间轴上展开，而日常生活片段则穿插其中。这会致使观众产生了心理预期：反而这里的门也会一样被关上的，无非就是以什么方式／姿势／形式去关上而已，这就缺少了悬念。

可以看出这种平铺而非起承转结式的节奏表现是新海诚的一种崭新尝试，至于效果如何嘛还待之后看各位观众的评价了。

不分天灾与人祸

这个话题可能涉及到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于天灾／人祸的理解因人而异。

怎么说呢？我看到作品中描写了那些需要被「关门」的场地，一些是荒废的度假村（宫崎）、旧校舍（爱媛）、游乐园区（兵库）、大都市（东京）、地震受灾地（东北地区）；我也看到作品中所刻画的普通人的生活景象：单亲母亲、带两个幼儿还要经营夜总会陪酒的妈妈、外表光鲜华丽开敞篷车结果是故障车辆而且还向人借钱的大学同学、独自住院无人陪伴的老人、在便利店工作的年长者……这些哪怕是看起来和蔼温馨的景象之后，总隐藏着一些日本现实中的社会问题。

不过，对于「关门」这件事，作者似乎并没有去规定它发生的场景是由于天灾，还是人祸。可以看出，故事最后关闭的那一扇女主角东北老家的门，那是311东日本大地震的灾后地，可以说是天灾所致；但之前因为少子老龄化、偏远地区人口密度过低而造成的住宅、游乐设施废墟化，这显然就是社会规划不善而造成的人祸。

每当关门时，背景音乐里总会响起那个地方原先居民们充满活力的问候声，这似乎是在讽刺当前的荒凉衰败景象；但同时，作者借男主角之口，又说出了导致地震的蚯蚓（ミミズ）是出自盲目的自然运动。所以，这一关门时的人声表现就让我不太能够理解：如果是源于自然的动力，那又为何要渲染过去的美好时光与当前荒凉景象的落差呢？如果是为了揭露和警示社会问题（地区发展不平衡、东京一极化、对于生育补贴的不到位），那为何又将眼下灾难的起因归咎于一种盲目的超自然力量呢？

总之，我对这种将自然原因所致灾害与社会问题所致衰败拼凑到一起的表现方式感到不理解。其实，关于这一点，从场刊（要花钱买的那一册）中对新海诚的采访问答就可以看到，他制作这部影片的初衷，是想要说一个悼念场所的故事。原文：「最初にあったのは、『場所を悼む』物語にしたいということでした。かつて栄えていた場所や街が、人が減って寂れていったり、災害で風景が失われてしまったり。」（中略）「そういう『場所』を悼んだり鎮魂したりする物語ができないか……」可见，新海诚在考虑时，是将人口减少所致衰败，以及受灾地这这两种情况并列的，并且采取的方式是一致的——悼念、镇魂。也就是说，新海诚在本片中确实不加以区分地叙述并描绘天灾与人祸。

新海诚民俗冒险系列作品的叙事界限？

我在本片中看到了新海诚民俗冒险系列作品（《你的名字。》、《天气之子》以及本片——这个称呼是我给加上的。）的叙事界限。

其一，是女主角拯救世界和拯救男主角的动机。在本片中，我没有看到有足够说服力让我能够相信，女主角对于赤脚奔跑、走南闯北、上天入地地去关闭一扇一扇门的一系列冒险行为拥有足够的合理动机——只是因为被一个帅哥搭讪了一下？对于童年时震灾的回忆并不足以构成她去各处关门的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动机，因为看起来在童年以后她一直在记忆中遗忘震灾，而只是过着一个普通中学生的生活。至于两人情感的铺陈也淡泊乏味得不可思议——新海诚在场刊采访中确实说他不想做成恋爱故事，而是想做成女主角成长的故事。而如果仅仅是个人成长的故事的话，铃芽有什么动机去拯救已经完成压制地震，成为新的「要石」的男主角宗像草太呢？

其二，是对于「閉じ師」这一职业以及背后相关民俗学背景的描写缺乏说服力。这里有一个巨大的不协调：作者一方面想描写出地震对无数个鲜活生命的影响——借助ダイジン（那只猫）的台词来说：许多人会死去哟！而另一方面却安排了一个神秘的、甚至看上去像是独门相传，全世界就剩下一个住院无法起身的老头和一个大学在读学生这两个拥有名为「閉じ師」独门绝活的两人——再加上被搭讪的九州宫崎县倒霉女学生。这样一个完全不平衡的构思——消除一个影响许许多多人生命的灾害性事件的责任重压在了2、3个人身上。这是十分不具有说服力的。我并不是在虚构作品中追求真实性，我追求的是作品自身框架内的说服力。本作在这一点上显然是没有说服力的。尽管《你的名字。》和《天气之子》也存在着「一人背负全世界命运」的题材，不过前两部作品一个是百年千年都遇不到一次的彗星落地，一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下雨，因此还具有一定的「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哟！」的合理性。但是在本作中，在男主角住所的场景片段可以看到有不少对于「要石」记载，可见自古以来这就是一件相当受人们重视的事，而在作品描绘的现代，地震本身又是一个为社会广泛所知的灾难现象，因此，「独门相传单打独斗」的人员配置和解决方式就显得说服力很薄弱了。

主角缺乏拯救世界的动机，也缺乏「为何地区性大灾难只有单独几个人能解决」的作品内在说服力，这就是我在新海诚的「民俗冒险系列作品」的第三部中，所感受到的新海诚叙事的界限。

如果要说有什么警醒意义的话……

如果要说，本作《すずめの戸締まり》对我来说有什么警醒意义的话，那就是它以视觉方式提醒了我：繁荣不一定会持久，而衰退可能会很长很长。

是的，我去过那样的废墟，比如在京都探访酒吞童子相关神社时，我就去过那些阴森破旧、看起来都没什么人的废墟房屋区域；我也去过一些还有人居住的地区，当我走出无人的JR车站建筑，经过当地的商店街时，已是9、10点的大白天，陈旧掉漆的商店街招牌雨棚下，却依然是一扇扇紧闭的店门。是的，我（在新冠疫情扩散开之前）就走遍了日本的47都道府县，我确实看到过那些衰败的景象。

而今天，《すずめの戸締まり》又一次提醒了我：经济的繁荣、人口的增长、高就业率和良好的社会景气，这些都不是朝一个方向发展的，它们有起有落，反反复复。而当它们的变化时间段跨度长到超过一个人有限的生命时间时——例如当长达30年甚至更久的衰退期在一个人的人生中投下浓重的阴影时，对于这个人来说，他的半生或一生都将在持续不断的社会全体大衰退中度过。对于他来说，那就是永久持续的大衰退。

2001年上映的吉卜力工作室名作《千与千寻》 中就有这样空无一人的街区，而2022年的这部《すずめの戸締まり》中又出现了这样的场景。新海诚选择了「悼念和镇魂」来呈现并受持这样的衰退场景。用他在场刊《新海誠本》（免费赠送的那本）企划书前文中的话来说：他想要描写的并不是对来临的灾厄的恐惧，而是想描写无论如何灾厄总是与生活时刻相伴的世界。（原文：「来たるべき厄災を恐れるのではなく、厄災がどうしてもなくべったりと日常に貼りついていう、そういう世界である。」）

那么，作为观众的你我，准备好面对可能将要来临的大衰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