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引用自《白蛇のはなむこ》第1卷（ISBN:9784253296113）。下同）
为了不困于推荐算法所造成信息茧房，我会常常走进书店看看有什么新上架的ACGN作品。2024年5月初，我从京都Melonbooks的书架上拿起了这本漫画《白蛇のはなむこ》（可译作：《白蛇的花婿》）。在封面和简介中，三个关键的元素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校园、妖怪（白蛇！）、古都。此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本漫画的作者是谁，不过，这个题材真是太合我的胃口了！当晚，我就买下了电子版。读完之后，可谓是气味相投，甚至还似曾相识！且听我缓缓道来。
概要
男主角是平凡——不，不太平凡的高中生「新妻椿（にいづま つばき/Ni i du ma Tsu ba ki）」，他的不平凡之处就在于，他运气特别差，走到哪里都倒霉，不是被高空坠物的花盆砸，就是被奇怪的人缠上推荐宗教，要么就是每次过马路都碰上红灯。总之就是这么一个运气差到不可思议的人，因此他也主动避免与同学交往。但是，他有一个青梅竹马，外表看上去有些帅气型大姐姐类型的同校女生「月吉咲夜（つきよし さくや/Tsu ki yo shi Sa ku ya）」。她知道新妻椿不走运的体质，认为他「没有运气」（ツキ（Tsu ki）がありません），所以一心想着要守护他，因而一直在他身旁陪伴着，出了学校就几乎如影随形。
注意啊，我特地把角色名的汉字、假名和罗马拼音都写出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一天，两人在附近神社闲逛的时候，果然，男主角新妻椿又遇上了倒霉的事。路上的无差别杀人者挥刀向他捅来——这时，月吉咲夜推开了他，用背部挡住了这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致命一刀。行凶者逃跑，月吉咲夜则躺在了血泊之中。就在新妻椿慌张地不知所措的时候，月吉咲夜的精神似乎与神社内的白蛇进行了某种交流，随后竟从地上爬起。起来后的第一句话是：
「——终于…终于到手了。人类的肉身、人的言语、女性的子宫……」
（原文：「——やった…遂に手に入れた 人間の骨身 ヒトの言葉 女の子宮……」）
于是，月吉咲夜竟然像是被附身了似的，自称为「白夜」（びゃく や/Bya ku ya）。在之后的生活中，尽管「白夜」与往常一样依然一直跟随着新妻椿，却表现出了不同的性格。而男主角新妻椿，则不断尝试寻找让月吉咲夜的灵魂回到躯体的方法，但就在这个过程中，也对她新表现出的白蛇人格「白夜」产生了亲切感。
以上就是漫画第1卷大约前半的故事了，到了后半还有2位相对比较有戏份的女性角色登场，但目前仅1卷的内容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后宫类型的作品。
嗯，说实话，我想当我看到那张「终于得到了女性的子宫」的图时候，当时自己应该是露出了笑容的吧。然而那绝非淫荡或狰狞的笑容，而是秽心会心一笑的表情。因为我多多少少读过一些日本的传说，也了解过一些日本的民俗学，所以在我看来，这本书的基调，应该是民俗学上的一个主题——「異類婚姻譚」。
知识多的人总会想得太多，有些时候很容易过度解读。不过没关系，这本漫画《白蛇のはなむこ》的简介是「成り変わり偏愛譚、開幕。」那么相对应地，我也就来做一次「偏解读」吧！
读出三重意义上的隐约的妖冶怪异
第一重：青春互动表现上的隐约诱惑
既然作为一部以校园男女互动友情/恋情为题材的漫画，那毫无疑问，里面就会有各种各样诱人的场面，也就是所谓的「杀必死」。
无论是在两人独处的学校房间中月吉咲夜忽然坐到新妻椿的腿上试图强吻；或是月吉咲夜因精神不安定而表现出的时而高傲，时而乖巧的性格，这些都给人一种妖冶的阅读感受。这些一个个暗示般的片段未必出现在真实的校园生活中，但在这漫画构建起的「青春校园」的假想乐园中，它们匍匐盘绕在这里。
第二重：隐约浮现在语言中的民俗文化
关于这一层的解读，或许是我过多考虑了。因为我是日语的学习者，而非母语者。或许对于以日语为母语的人来说，读到一些文字并不在意。而当我自己在读到一些陌生的词汇，会去简单查询一下，却发现了在语言层面上的种种双关和其地下水脉一般的民俗根基。
正如上面提到的那样，对于一直交恶运的男主角新妻椿，他的青梅竹马的同伴月吉咲夜是这么评价的：「ツキ（Tsu ki）がありません」。
我去查了一下，在日语里，说一个人运气不好，一般会说「運が悪い」（运气坏）；但这一句「ツキ（Tsu ki）がありません」（没有Tsu ki），也可以表示一个人运气不好、不走运。那么，这个「ツキ（Tsu ki）」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没有详细考证该单词的语源。但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女主角的姓氏「月吉」（Tsu ki yo shi），可以拆解成月（Tsu ki）和表示好运的「吉」（yo shi）这个2个汉字。这里似乎是在暗示，男主角「没有Tsu ki」，而女主角「月吉」（Tsu ki yo shi）则是会给他带来好运的人。
进一步来看。Tsu ki（ツキ）还可以写成「付き」这个词，意思是跟随、附着的意思。这就暗示了女主角月吉咲夜，一直跟随着新妻椿、陪伴在他身边，这样就能为他挡住恶运的两人关系。所以这里的Tsu ki或许还可以解读成暗示两人互动关系。
更深入一步来看。在日语中，Tsu ki还可以写成「憑き」这个词，这是一个日本民俗中的一个概念，就是鬼怪或超自然物附身的意思。比如日本灵媒师的降神术——认为可以召唤神灵或亡者的灵魂附到自己身上，借自己的口说话，这个就被称为「神憑き」。我查到有一种说法，上面提到的一个人运气不好的「没有Tsu ki」，可能也是来源于「没有『憑き』」的这种观念。而体现在漫画中，这或许也暗示了神社中白蛇之灵（？）附身到了月吉咲夜身上，取代她的人格而成为了「白夜」这样一种神灵/妖怪的附身关系。
于是你看，就这么一句简单的台词「ツキがありません」（没有Tsu ki），不仅连结起了角色名、男主角的特殊体质、还暗示了两人的关系，以及漫画中所表现出的种种灵异事件。更重要的是，通过它，可以隐约看到日语单词、俗语中所蕴含着的那些古老的、传统的，甚至有些是未成文、未被人考察和整理过的民间信仰概念。它们如根系一般，盘根错节地深藏于语言地平之下，而这本漫画《白蛇のはなむこ》，则是那地表上开出的一朵小花。那是多大的魅力啊。
第三重：古都京都本身现代与传统交融的情景
另外，对于我来说，这本漫画所设定的背景——1200年的古都京都，也是富含隐约妖冶怪异魅力的地方。
哪怕是在京都的市中心区域，在四条烏丸周边，偶尔路边一块围着红色围巾的椭圆石头，你如果了解相关知识，你就会知道，那是地藏菩萨，或是道祖神信仰，亦或是「塞の神」。看到一方石碑，你或许就能回想起幕末风云时期的一段激战历史。而童谣《丸竹夷》或是祇園祭上伫立起的一辆辆山鉾其每个面上的悬挂画像……一个单词、一个记号、一处地名，就是平安京1200年历史上的一段历史。你若不明白、你未曾留意、你不去看它，它们就是街头不知名的摆设；当你留意去看时，它们就是无数现实历史与虚构作品叠加在一起的历史幻视重影中的片光零羽。
我的圣地巡礼
既然对我来说，这是一部如此有魅力的作品，所以在读完第1卷之后，我立刻就进行了圣地巡礼！下面是报告：
这里就要考察一下男主角的名字「新妻椿」了。查了作品中重要场景地所对应的现实中的神社「大豊神社」，发现在《京華要誌》、《平安通志》等古籍记录的它所在的地方，就是京都东山的「椿峯山」这样一处高地。去到现场，也会发现该神社内种植着各种品种的椿树。而本作封面上的红色花朵，应该也就是「椿」这种花卉。你看，我既从书本资料，也从实地探访经验中，加深对作品的理解。不过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出男主角姓氏「新妻」的来由。
猜一猜弄的是哪一出？
如果没有一丁点儿知识，这部漫画翻过也就看过了。但像我这样有小半桶水知识的读者呢，就爱去猜门道了。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是：这本漫画「唱的是哪一出？」也就是说，这本漫画，到底是基于什么传说、哪个民俗来改编的故事。
目前对于那句「总算获得了女性的子宫」，我目前想到的是：
白蛇->妙音天・辩才天->胎藏曼陀罗->胎（子宫）
不多做解释了，只是放一个个人猜测在这里。也有可能完全是我多想了，作者根本没有参考任何传说体系，只是根据自己的直觉和日常知识来发挥创意的呢。
原来作者是……？！
在圣地巡礼之后，我去看了下该作者的社交媒体账号（好像是编辑部在代为管理？），想看看同一位作者还有什么别的作品的。原来，本作的作者是よしだもろへ。该作者名字我不熟，但是其作品改编的动画我熟啊！《いなり、こんこん、恋いろは。》（有《稻荷恋之歌》/《狐仙的恋爱入门》等译名）就是出自其手啊！
我这才恍然大悟了，其实10年前我第一次来京都旅游，除了考察古典的《源氏物语》、《小仓百人一首》等场景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来巡礼《いなり、こんこん、恋いろは。》这部作品的重要场景——京都伏见稻荷大社，而这部作品也成为了让我对日本传统文化、神道感兴趣的契机。
如今这一新作《白蛇のはなむこ》，怪不得如此似曾相识而充满魅力，那种混合青春活力的浪漫，以及古典幽邃的浪漫，正是我所青睐的题材。
总结
既然本文是「偏解读」，我不知道读到这篇文章的人有多少人能理解，也不知道能唤起多少人的共感。对于这种又古典又妖冶，还散发着校园青春魅力的题材，吃这一套的人就吃，不吃的人就毫无感觉。但这也让我想起了新海诚导演近10年里在国际上获得好评的三部电影动画大作《你的名字。》、《天气之子》以及《铃芽之旅》。他也是去深挖并不断发挥、阐释、演绎古老传统的一些要素，再让其与表现现代年轻人生活的剧情相结合，以此形成新作。古老的叙事就是在这样不断的搅动、改编和创造中开出一朵朵新的花朵，而那些花朵又回归文化的土壤，成为滋养文明的肥料。
我难以预测这一本漫画《白蛇のはなむこ》到底会不会像同作者的前作《いなり、こんこん、恋いろは。》那样被改编成电视动画，而被更多的人看到，但毫无疑问，它是古都千年历史上又一朵妖艳怪异的小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