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算是提着胆子来写下这篇读后感的吧?因为实则我对苏格拉底并不了解,除了在历史书、文明史或是哲学史上稍微读到过其名字以外,其他并不了解。甚至连柏拉图或是苏格拉底的书,这次也是第一次读完一册。没想到就是这第一册就是柏拉图记述苏格拉底生命最终阶段在饮下毒酒之前的这一日与朋友们的哲学谈话录——更可以称之为人生谈话录。因为先前对苏格拉底及古希腊的哲学讨论理念不了解,所以看得也囫囵吞枣、不明不白,恐大有妄议之嫌。好在苏格拉底本身就鼓励讨论,且在本书中他也提到了大胆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一些过时的世界观讨论框架
或许是因为我不了解苏格拉底所生活环境中,人们是怎么看待和理解事物的。但这本对话录中反映出的一些问题,在我看来是他们的认识不足。或者说,其实是几千多年后的我们,现在有了更多认识世界的手段,因此有能力进行更为深入和细致的观测,因而可以指出苏格拉底的一些谬误。
例如,苏格拉底将自己的从容赴死比喻为天鹅的品质,他说:「看来你认为我在洞见未来的能力方面不如天鹅;因为这种鸟感到自己行将死去的时候唱得比一生中任何时候更嘹亮、更动听,因为它高兴自己就要到所侍奉的神面前。……他们没有考虑到鸟在饥饿、寒冷或其他困扰时是不唱的。我不信它们由于悲哀而歌唱,天鹅也不悲歌;可是它们是阿波隆的鸟,我相信它们有预见的能力,由于预知另一世界的福祉,在那一天是会比以前任何时候更加欢畅的。」
在这里,我想苏格拉底武断了每一种鸟类在表达情绪的是相类似的。我不知道他的这种观察和论断是否正确,而现在,或许我们的动物学家们可以根据其他更为详细的生理指标——比如动物的体温、呼吸、瞳孔变化乃至血液中的某种生物化学成分的含量,来测量得知天鹅在死亡前的情绪——生理特征的变化。当然,我不是在向已经去世几千年的古人炫耀现代动物生理学技术。而是说,随着人们认识世界的推进,哲学的观点也会发生改变。
包括苏格拉底本次和朋友们对话的核心——论及死亡问题时,他们的对话中似乎也将死亡、身体、灵魂等概念各个区隔开来,且纳入统一范畴进行讨论。而现代医学则可以更明确地说明死亡的每一个步骤的生理变化——尽管可能对于脑部的精神意识还尚未能完全理解透彻。因为现代医学将死亡定义为一个不可逆的生物变化、各器官衰亡的过程,而并非如苏格拉底所言的死亡之相。不过,哪怕不用到现代技术,我想只要苏格拉底多观察一些那个时代的精神病人、致幻蘑菇服用者以及酒神仪式中的狂喜者,应该也能多多少少地注意到,精神与肉体并非完全独立的、互斥的。疾病、毒物和酒往往能一定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品性。
比起佛陀,更像是印度神话
在豆瓣书评上,有人提到苏格拉底意外地像佛陀的观念。
当然,我承认他们的对话风格与对对话的热忱——以及玩别人辫子(裴洞自述苏格拉底有玩他辫子的习惯)或摸别人脑袋(佛陀常摩阿难顶)的小癖好确实相似……
不过,在我看来,从知识理念上,似乎苏格拉底更加接近于佛陀之前的印度教。试举出几点:
在本书《裴洞篇》中,苏格拉底力图论证灵魂不朽,这是与印度教观念相仿的。苏格拉底希望人们在现世成为一个好人,死后灵魂升天可以来到其所侍奉之神的身边。而印度教则是认为灵魂始终处于生老病死的循环中受苦,这一世多受苦,下一世就能有福报——甚至是可计量的福报。而佛陀不同,佛陀否定有不灭之物——包括否定不灭的灵魂,认为诸行无常,没有恒常之物。因而,在之后的时代,印度教复兴后驱赶了佛教,也是恢复了灵魂不灭的信仰,排除了宣扬灵魂易逝而使人感到不安的「邪说」。
在本书中苏格拉底最后赴死前描绘的世界图景,其中海、地、空、星空、天等一层层向上、向外发展而出的希腊宇宙模型,也有些类似印度教的诸天神以及瑜伽逐层而上的各境界之天。同样,苏格拉底也认为人类所在的大地是不完美的,是被海水腐蚀的、被风化的。而灵魂所升向的世界则是完美而高贵的,有着高洁的品质。
此外,因为最近我在看印度教方面的书籍,所以当苏格拉底自喻为天鹅(书中注解天鹅为所侍奉之神为阿波罗)时,我也有些惊讶。因为在印度,天鹅则是一位相当古老的神明:河流女神萨罗斯瓦底——也就是辩才天女的坐骑(或象征)。虽然火神阿波罗与辩才天女看起来并非同一位神明,但至少说明在苏格拉底所在的古希腊文化圈,与《吠陀》所在的古印度文化圈,天鹅都是十分尊贵的生物,有资格成为神的侍者。
我想,苏格拉底与印度教理念相似也并非偶然。跳出《裴洞篇》来看,尽管我对欧亚大陆的时间及地理分布不熟悉,但后来的健陀罗佛像艺术就是一种希腊、罗马文明与印度文明的交融产物。那么在更早之前,理念的传播说不定已经在那之前就已经进行着了,因此造就了苏格拉底眼中的世界与印度教描绘的世界的相似性吧。
不朽的思考与对话精神
如果本文属实,或哪怕有一部分柏拉图的个人修辞创作在内,也不影响其对苏格拉底这一位人物形象与人格的描述。他从容、宽大、耐心且爱智(哲学),是具有导师风范的人物。
因此我敢这么写一篇文章——甚至可以说徘徊于想写与不写之间时,也是阅读本文而充盈了勇气。并且我也敢于进一步猜测,如果苏格拉底生活在当前的时代,他一定会热爱——但不沉浸于——现代的生活与知识以及观察手段。他在几千年前饮下毒酒前的一席谈话,表现出的智慧与气度让他可以通达古今。我相信在现代,他可以是科学家、可以是议会议员,或是任何一个意义上的观察者、思考者与教导者。也就是说,他可以适应哪怕是几千年后的现代、乃至再几千年后的未来。
因为苏格拉底他爱智(哲学),他提倡和亲身实践的思考与对话精神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