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wildgun。在一个更为古老的EVA讨论区——ChinaRen动漫论坛的EVA板块,我的曾用ID是sjmdmss_,时任「板斧」——即所谓副版主。
抛出那么一大堆古旧的网络用语,回忆随之泛起。不过我并不是以本文来叙旧的,而是想记录一下我最近去以色列旅游的情况。此行的首要目的当然是去看看真正的《死海文书》到底是什么样子,看看20多年前《新世纪福音战士》制作时庵野秀明所参考的、或者说引用其神秘主义概念借题发挥的古代经卷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带上了寿屋キューポッシュ系列的明日香手办。题图便是明日香与在以色列昆兰地区死海文书博物馆所展出藏品的合影,这张照片便是此行的最大目的。
(以色列国家博物馆纪念品商店出售的《死海文书》纪念品模型)
好吧,相信不用多说,经过那么多年的讨论、分析、研究,大家也越来越清楚,《新世纪福音战士》中只是借用了犹太教的元素,实际上并没有沿袭其宗教体系,所表达的也并非其宗教思想。真的只是庵野秀明为了将原先一部机器人动画加以神秘化而引入的表面元素。所以这次在旅途中我向导游说起《新世纪福音战士》时,也笑着说:「大家越是研究,就越发现这部动画其实和犹太教没什么关系。」不过,即使如此,EVA也是为当年12、13岁的我开启了哲学大门的一部作品——当然,与其说是EVA为我开启了宗教哲学的大门,不如说是当年为理解EVA而与各位同好的讨论交流的过程中,我逐渐接近并推开了宗教哲学的大门,得以望见内里古今东西的各家景观。所以,这次我也想将本次行程中有关《死海文书》的部分整理汇合并以此形式发布到现存的EVA讨论区,以此回馈和纪念十多年前的那些讨论氛围。同时我也想简单探究,就算是为了神秘化而引入表面性质的宗教元素,为什么庵野秀明选择了《死海文书》而不是别的宗教经卷,以及庵野秀明借鉴了哪些内容。
说来也巧,我的旅行是2017年的8月,短短的8天5夜。回国后我发现2017年3月份的时候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名为《今日死海古卷》的普及型介绍读物,从死海文书的发掘过程、年代推断、内容比较等多方面进行了介绍。因此这两天我正买来了在读,而我这篇文章也是边读边思考边写下的内容,同时还参考的有在以色列国家博物馆商店买来的《The Bible in the Shrine of the Book》,以及网上的各种资料。
话题一:OP动画那张「羊皮纸」不是《死海文书》
说到《死海文书》,特别是说到与EVA相关的死海文书,我想大家应该都会想到的是伴随着主题曲《残酷天使的行动纲领》一起播放的片头动画最后几秒钟的那张陈旧的「羊皮纸」画面吧?其实从文字造型结构上来说,那个其实根本不是《死海文书》。根据维基百科介绍,目前被发掘出的九百多卷的《死海文书》主要由古希伯来文写成,也有少部分希腊文、亚兰文、纳巴提文和拉丁文。
(上图引自《The Bible in the Shrine of the Book:From the Dead Sea Scrolls to the Aleppo Codex》,展示了《死海文书》中出现的不同文字种类。)
而EVA片头曲临近结尾处的那些文字是这样的:
(上图截取自EVA OP动画)
如此弯曲线条两端附加空心小圆圈组成的符号,看起来倒是有点像后世犹太教神秘主义著作《天使拉结尔之书》中的一些符号。由此可见,庵野秀明(或其他EVA的制作者)当年应该是没有见到过《死海文书》的照片。
话题二:《死海文书》的发掘公布过程,及EVA的制作过程
比较《死海文书》的发掘公布过程,以及EVA的制作过程,或许就能了解到庵野秀明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怎样的认知下,引用了部分死海文书的名词。
《死海文书》的发现肇始于1947年中东地区的游牧民族贝都因人中的一位牧羊少年,为了搜寻逃离藏匿在沙漠地带洞窟中的羊,而朝洞窟里扔石块,结果不小心打碎了洞窟里的陶罐,发现了藏在里面的羊皮古卷。由于发现洞窟的地点位于死海附近的昆兰(Qumran)地区,因此这一些古卷被称为《死海文书》,之后陆陆续续又发掘出了11个洞窟(直到2017年还发现了第12个洞窟),其中保存着900多卷古卷。此外,在山坡下方也挖掘出了一些人类聚集的建筑物场景遗迹,其中也有人们的生活用品及劳动工具,因此人们猜想将《死海文书》埋藏在山坡洞窟中的人,曾经就生活在山坡下方的这片地区里。这些人的群体被后世研究学者称为「昆兰社团」。
其后,人们根据古文字学、考古学等推断及技术分析,将《死海文书》的成书年代锁定在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1世纪之间。又参考了同时代罗马博物学家老普林尼所著《博物志》上所描述的犹太教的一个教派——艾赛尼派(Essenes)的生活地区、信仰与生活习惯,学者们认为「昆兰社团」的这些人就是《博物志》中记载的犹太教艾赛尼派信徒。
由于以色列建国、中东国家的政治等因素,虽然《死海文书》在1947年就被发现了,但一直处于秘密的研究中,以色列政府也只邀请了封闭的学者小团体进行研究,并未对公众或国际社会开放。直到1991年,才有学者积极收集了从各种渠道收集来的照片,并出版了一本《未发表的死海书卷初版》,从此死海文书才部分得以公开。同年,也有一本以推断教会阴谋论致使古卷迟迟不公开为主题的书出版,题为《The Dead Sea Scrolls Deception》,作者マイケル・ベイジェント及リチャード・リー。
再往后,以色列政府采取了越来越开放的态度,现在《死海文书》已经可以在网上看到电子版:http://dss.collections.imj.org.il/ch/home。
接着,再让我们以1991年(也就是死海文书照片被学者大量公布)为起点,考查一下日文《死海文书》相关书籍的出版情况。因为当时还没有网络或网络还尚不发达,因此我认为庵野秀明或其他EVA制作团队成员获知《死海文书》相关知识的渠道也无非只有书籍、报刊和电视报道。
检索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网站,可以发现虽然早在1957年就有与死海文书相关的日文书,但在1991年之后才是爆发时期。其中1992年:1本;1993年:3本;1994年:2本;1995年:5本……等等。其中最早的1992年的一本,就是マイケル・ベイジェント与リチャード・リー所共著的《死海文書の謎》一书,这本书就是上述提到的,以怀疑教会阴谋论为主题的书。这本书在日本分别在1992年、1994年和1995年三次出版。
可以说,《死海文书》在向世界部分公布的时期(试以1991年为开端),相关著作就是以一种阴谋论的话题形式进入日本的。顺便一提,其实后来人们发现并没有什么阴谋论,只是因为当时以色列邀请的学者团体人数太少,而死海文书经卷繁多且破损严重,又经过近两千年的风化因此难以复原问世所致延宕。
再来看看《新世纪福音战士》的制作及企划过程。根据日文维基百科词条中《企画の成立から本放送開始まで》部分内容,庵野秀明在制作《王立宇宙軍 オネアミスの翼》的续篇《蒼きウル》时遇到资金困难因此中止制作,继而为了不让动画放映时间段出现空档,而找到了大月俊伦商讨制作一部以「神与人之间的战斗」为主题的动画。
对比这两条时间线,就可以大致推理出这样一个庵野秀明与《死海文书》的接触过程:庵野秀明在制作《王立宇宙军》续集遭遇停滞中止,焦头烂额的情况下,为了给一部预想中的动画片加入一些神秘学元素,因此找来了当年刚刚翻译引进日本,有关《死海文书》阴谋论的推断著作,粗浅了解之后,借用了其中一些名词元素,便加入了这部未来称之为《新世纪福音战士》的动画片中。
话题三:全部是文字的《死海文书》以及卡巴拉生命树图腾
在参观以色列国家博物馆时,我因为完全看不懂希伯来文字,便问团队导游:900多卷羊皮纸,难道就没有一些图解、示意图之类的东西?导游的回答:是的,犹太人就是习惯于以经文的方式来记述,没有一张图片。
在旅行过程中的又一时,我拿出卡巴拉生命树的维基百科词条,想问一下我们这位在以色列生活了十几年的华人导游,有没有见过这个图腾符号。她看着我的手机屏幕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曾经在犹太会堂里的某本书中见过。
由此两段对话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卡巴拉生命树图腾确实是犹太文化的一部分,但却不存在于《死海文书》中。因为《死海文书》中全部都是经文。
后来经查维基百科日文的「カバラ」(Kabbala)词条,发现卡巴拉神秘学的体系其实是从3世纪到6世纪之间开始、直至16世纪才完成的一种神秘学术。另一方面如前所述,根据人们对《死海文书》及昆兰社团的考古学发现,后者所处的年代是在公元前、后一世纪之间。也就是说,卡巴拉生命树的图腾,无论是从形成年代来说,还是从表达方式(文字或图片)来说,都绝非《死海文书》的一部分,甚至也没有什么直接关联可言。我在《今日死海文书》中也没有读到一处提及卡巴拉生命树的内容。
换言之,或许这是庵野秀明在决定引用犹太教艾塞尼派《死海文书》后,又另外查阅了3~6世纪才开始形成的卡巴拉生命树图腾资料,加入了《新世纪福音战士》中并将两者混在一起。
话题四:有关昆兰社团及SEELE
下面我想探索的两个话题,是除了单单一个「死海文书」的名词外,EVA中还有没有哪些部分参考了《死海文书》的内容。
当年分析EVA时,听到的一种最常见的说法,是认为SEELE组织中那几个SOUND ONLY石板背后的人物——也就是以基路议长为领导者的那群人,可能是艾塞尼派的后裔,或者说信奉者。
让我们来看一下,围绕着《死海文书》发掘地昆兰所考察出的这个「昆兰社团」中人们有哪些生活和文化习惯。需要提一句的是,「昆兰社团」是代称生活在《死海文书》发掘地昆兰,并与之同时代人类群体。但「昆兰社团」究竟是不是犹太教的艾塞尼派,也只是比较强有力的一种猜测,此外其他历史学家也有一些不同的猜测,具体请参考相关资料。
「昆兰社团」有如下生活习惯:
- 离开城市居住
- 大部分都是男性,终身不婚
- 认为《圣经》(希伯来圣经,相当于基督教《新约》,下同)记述的故事所指并非圣经时代本身事件,而是一种预言文本。《圣经》所预言的是末世,而这末世就是昆兰社团人们所身处的时代。
- 社团内自给自足,不使用货币交易
- 讲究清洁,一天要净身多次
- 终日研读《圣经》
- 按照一系列的规章制度吸纳新成员
从离开城市居住和大部分为男性成员这一点来看,倒是与SEELE的成员构成有几分相似。此外,在与导游的交流中,也了解到其实昆兰社团中人们的生活方式——特别是家庭组成方式与传统古代犹太人有十分大的区别。犹太人(直到现在也)通常一个家庭有6、7个孩子甚至更多。而昆兰社团却都是终身不婚的男性。尽管如此,也没有证据表明SELLE从属于艾塞尼派。
不过,从昆兰社团末世论的角度来看,这一点倒是与无论是EVA剧情中的人们,还是EVA在电视台放映时的日本社会(1995年及之后)的心态有所相似。只不过昆兰社团对末世的态度是刻苦修行积极备战,EVA里的角色和EVA的观众们倒是有些浑浑噩噩不知所措了。
话题五:昆兰社团的信仰,以及黑之月、白之月
昆兰社团还有一个十分独特的信仰,也让我十分感兴趣。那就是他们信仰他们自己是「光明之子」,会与「黑暗之子」一直持续不断地进行战斗,直到世界末日的大战为止,「光明之子」终将战胜「黑暗之子」。这一观点主要体现在《死海文书》中《战卷》的部分,也被称为《战争守则》或直接称为《光明之子大战黑暗之子》。在昆兰博物馆的宣传片中,也提到了他们这份信仰。
这让我很诧异,因为这完全看起来不像信仰「独一真神」,信仰弥赛亚救世的犹太教,也不像信仰末日审判的基督教。反倒让我联想到了信仰二元论、信仰一善神一恶神的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在与导游的交流中,她也表示,昆兰社团的信仰在犹太人中间其实也是蛮小众偏颇的……
后世的人们为了表现这一点,在收藏《死海文书》的以色列国家博物馆内,建造了一栋专门展览的建筑。这座建筑有地上地下两个部分,整体看起来就像是最初发现《死海文书》所藏的那个陶罐,地上部分则看起来像陶罐的盖子。这栋建筑物是白色的,此外在建筑外不远处,博物馆园区内还建了一堵黑色的墙壁,两者遥相呼应,以此表现出昆兰社团特殊的信仰内容。
站在以色列博物馆的建筑物前,我忽然想到可能EVA中的黑之月与白之月的构想正来源于此。而「光明之子大战黑暗之子」的概念,可能被庵野秀明加以参考吸收,变成了EVA中「使徒诞生于白之月,人类诞生于Lilith之卵黑之月」的概念设定,甚至或许可以说,间接催生出了人类形态的使徒角色——渚薰的形象。
以上,就是我本次以色列旅游,特别是对《死海文书》相关地点探访后对于EVA的一些想法。说起来,当我在自己新浪微博上说起自己因为EVA而要去以色列旅游时,有人给我在评论里挖了个坑:「也可以去南极看看的嘛(笑)」……
南极那一段,大佬不会当真了吧QAQ
我想到的是月球……或许2、30年后真有机会去月球旅行……吧!
应该还是挺难的,毕竟有可能正在交战中嘛(详情见太田恒康男的moonlight mile)。
话题5中的黑之月与白之月的说明相当有新意。
我一直认为黑之月、白之月所代表的是新月和满月,暗示了最后死于新生的结局
因为既是「月」,又是「卵」,所以更符合昆兰社团所谓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提法。当然,也有可能其来源是EVA设定的另一部分,所谓第一原住民,先祖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