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

要逃！

 

眼下必须要做的，就是逃离！

 

莉莉无法明白【冒险者】们都怎么了，但她知道，他们确实都变了。

变得能说话、会交流、还有情绪。

 

但这并不是一桩好事，正相反，是灾难。

本来一无表情的【冒险者】变得激动起来，就好像发狂了一般。

一开始——莉莉记得那是在三天前，【冒险者】们开始主动说话了。有着人形的【冒险者】、本被视为与我们【大地人】只是形似而精神状态截然不同的【冒险者】，他们竟然开口说话了？

 

起初的他们有些好奇，有一部分则显得有些焦虑，反复地问着“这是怎么回事？”或是“怎么登出游戏？”这样奇怪的疑问。后来他们中的一些人就渐渐沉默、离开了，另一些暴躁的人也变得十分不耐烦起来。

 

总之，大家都变得很奇怪。

 

当然也有我的不对，或许是因为我无法回应他们所有人的需要，所以他们怒了？

他们要我一直留在广场，为他们刷新疲劳。我确实做不到，但，人怎么可能一整天连觉也不睡地站在广场施法呢？

 

也许我该找堇星先生谈谈，请他安排另一个人，在我休息的时间甚至是晚上也要给【冒险者】刷新疲劳。或许如果再增加一到两个人，那我就可以实现心愿，像别的【大地人】那样，给自己放一个短假，到城以外的地方去郊游，去住个一两天了吧？

 

别想得太远太美了，我的命运总归不是这样。我的命运是属于大都的，我始终是这么认为。

 

可是，今天，他们【冒险者】怎么了？

一清早我就被门外的哄嚷的声音吵醒了，无奈从床上爬起来后，透过外屋的窗户能看到外边【冒险者】多了起来，脚步都急急匆匆的，脸上挂着可怕的神情。他们中的一些正交谈着什么，另一些朝着天上大吼，比前两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令人担心的事情，在我做早餐的时候终于发生了。门被人大声地拍打着，他们要我立刻去广场，为他们所有人刷新疲劳。我昨天已经告诉过一些【冒险者】了，我的体力是有限的，不可能连续为他们服务。我是【大地人】，我也有自己的个人生活，不是吗？我不可能像【冒险者】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接任务、做任务、与城外的怪物搏斗。

 

可他们不听，越来越重地敲门，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但我想那一定是在骂我。

可怕！我想逃！

如果去堇星先生那里，他的卫兵会来保护我吗？城里其他【大地人】会出手帮我吗？

 

我躲进里屋，匆匆整理着紧急时要带走的东西。

 

这时候，“她”来了。是一个全身上下裹着黑衣服的人，从狭窄的天窗口跳到屋里，“砰”地一下尽管声音不大，但把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她是谁，甚至根本不认识她。

 

“失礼了，请跟我离开。”

 

只说了这么一句后，她就催促着我赶紧离开自己家。还没等我收拾好东西，她就拽着我顺着从天窗预留的绳子爬了上去。抱起我跳过三、四个屋顶，终于降落在了一个没什么人的街道角落。没错，是那种公主抱，就是每个女孩子都想着那么被抱一回的姿势，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状态下，被一个黑衣人抱着跳屋顶？

 

可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现在是逃离的时候。至少我能确认她不是门外那些凶悍的【冒险者】，她是【大地人】。

 

“谢谢你带我出来。不过，请问请问，你是哪位？”我想现在有短暂的时机让我知道这件事了。

 

“不要问。继续逃，他们很厉害。请跟上。”

 

就这样我被她拉着，躲避着【冒险者】，不明不白地开始一个劲地跑。

 

要逃！

 

眼下必须要做的，就是逃离！

 

 

 

 

 

另一方面，赛博·卡雷库特也及时地知道了这场发生在玩家广场的暴动。

 

起因是他的好友，白色的猫人族焦糖拿铁自一阵阵不安稳的睡梦中被吵醒。对，是吵醒。在睡梦中，他意识到的不仅仅是那曾经在醒着时也多次忽闪过的亮堂的白色空间，这次还有听感，嘈杂的听感，人们的脚步在慌乱地移动，口里议论纷纷着的话，逐一好像都能清晰捕获。

 

但当他醒来，周围一片静谧。他在自己的房间醒来，在【曙光殿】公会厅中，他也是今天第一个醒来的。公会厅的大厅内，长桌旁的椅子连同“会长专座”一起都整齐地摆在桌板下方，屋子一角放着木天蓼打磨到一半的装备，一侧的房间还传来了不知道是谁的梦呓。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常。

 

焦糖拿铁不相信“预知梦”或是类似的事情，但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这里是【幻境神话】中的世界。在前天的战斗中，师父赛博至少已经引导出了神力，大概可以认为这个世界确实是有神的，那么按照某些神话传统，神用托梦的形式来告诫什么，也不奇怪。说不定这也是游戏设定的内容之一，倒十分合情合理——焦糖拿铁是这么考虑的。

 

放心不下的他还是在天刚亮时走出公会厅的门。门外没什么人，毕竟这里不是现实的上海，没有通宵的夜猫子或凌晨赶早的上班族。他凭着直觉，继续走走，看到了一些【冒险者】，似乎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他也跟了上去。

 

在那之后走了没多久，焦糖拿铁注意到身边的【冒险者】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有一两个，后来几个人一起地在朝南面走。终于，他意识到：玩家在集会。

 

过目了一边好友列表，在这时候惊动公会里的小朋友并不太合适，焦糖拿铁最终还是叫来了【南瓜牧师】与【狼队长】。

 

 

待赛博到来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而此时天也完全亮了。

 

“大家再也受不了这个世界了。他们要回去。另一些想留在这个世界当作游戏来玩的，也发现不能捡钱不能升级，要求立即刷新疲劳。”正在和焦糖拿铁说着话的朱桓见到赛博，就言简意赅地向他作了说明。

 

不用说，就算不看来来往往人们脸上的表情，也都已经能猜到广场上聚集的【冒险者】们的想法了。

 

“以我判断，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恐怕还要在这里被困一阵子。接下来我还打算接【大地人】的运单，因此不想看到【大都】和游戏世界的人们闹翻。我的手下今天应该都没来这里，我是被焦糖拿铁叫过来的。”从游戏时代就主导【大都】周边护镖任务朱桓看起来做了十分长远的考虑。

 

“虽然说确认过了卫兵系统还在，但这么多【冒险者】聚集起来，真不知道卫兵出现后场面会变得怎样咪呜。”

 

听了焦糖拿铁的话，赛博更加不安起来，因为这似乎暗示着【冒险者】与【卫兵】的群战。

 

赛博环视四周，选了一块较高的地站了上去。广场上，人头攒动，就像现实中的节日。不，是现实中的集会。赛博深知自己服务器的玩家们，这群人们中的某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然后更多的人会在这些人的带领下，变得更为冲动与不理智。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怒吼，有人带领着其他人一呼一喊地应答，喊着各自的要求，“要回现实”、“要升级”、“要妹子”等等。场面的人群在混乱中逐渐聚集起来，人群开始了挪动。

 

“我要去找那个名叫莉莉的【大地人】，就是负责刷新疲劳计的管理员。我知道她在游戏中家设定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说了这话赛博就从高处跳下，走进了人群的间隙。焦糖拿铁与朱桓也立即动身，他们也想见证这恐怕要成为游戏历史的一幕。

 

 

 

只是，当赛博他们来到莉莉的家中时，意识到自己晚了一步。这里已经被扫荡过了。

 

正如字面意思，是扫荡。

这里已经被愤怒的【冒险者】翻得一塌糊涂，正门被砸穿孔了，柜子门被扯断，物件摔落满地，墙壁被谁的重拳砸了几个凹坑；再进去，看起来像是少女卧室的那间小房间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布制的衣服被拧成一团丢在墙角，有的还挂在了窗框上。

 

不难想象，十几分钟之前，这里被狂躁的【冒险者】踏入，他们大喊着“我要清理疲劳！”“快把恢复疲劳的道具交出来！”这样的理由，为了驱散对异世界现状的恐惧，使自己的愤怒升腾起来，并对着这间房间在这里尽情地抖泄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抄家”。想到这里，赛博也愤怒了。他严肃的神情甚至吓退了几个因为好奇而凑近屋子想看个究竟的【冒险者】。下一步，他要追查那些人，并降下神罚——

 

“师父，莉莉小姐应该在先前走撤离了咪呜。这里没有血迹，而前天我们在原野作战时，无论是怪物还是我们，受伤都会有红色的血流出来的咪呜。另外，就是因为没找到人，所以那些人才野蛮地扫荡了这个家喵？”

 

——嗯，有道理。神罚的事情先放一边，自己不该也愤怒到不理智起来。听了焦糖拿铁的话，赛博觉得他说的可能性挺高，所以当务之急是去寻找莉莉才对。下一步他开始联想，试图猜出莉莉接下来可能逃去的地方。

 

焦糖拿铁使用【召唤术师】的技能，召唤出三只比鞋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狗，朱桓认出这是一种能在原野上帮助搜寻物体的召唤魔兽，长得比柯基犬身体还短一些。

 

焦糖拿铁环顾四周，说：“虽然是在城内，不过也试试看吧，有什么东西咪呜……”

 

有了。赛博仔细回想，记得游戏中某年圣诞节临时活动莉莉的角色台词里，曾经提到过，她有一只晚上也会抱着它睡觉的稻草人娃娃。果然，用不了多久，赛博就在一块翘起的床垫下找到了它，可能是急忙中塞进去的吧？没有被人揪出来的迹象。真是太好了。

 

 

但现在可不是惊讶或感慨连节日临时任务台词中的道具都实际存在的时候，拿近娃娃给三只小狗们嗅了一会儿，焦糖拿铁随即下达指令，然后与赛博、朱桓三人也跟着三只小狗分头追踪前去。

 

 

赛博紧跟着一只向西跑去的小狗穿过一栋栋建筑物，这里本来在现实世界是上海的旧城区，以租界来说的话，差不多是英法租界。到了【幻境神话】中，低矮的洋房与庭院如今都成了残破不堪的废墟，加上1/2的比例效应，道路的间隔变得更为狭窄，也更为错综。鲜有玩家踏足的这片区域里，即使是现在这样亮堂堂的白天也令人感觉清冷衰败。

小狗突然间在一个墙角上闻了一阵，然后撒腿开跑，赛博也只能加速紧追，好在【冒险者】在这个世界，体力可谓十分充沛，因此能轻松跟上。正当赛博怀疑这只小魔兽是不是闻到了别的味道而变得忘记自身任务时，他注意到前方出现了两个瘦小的人影。得益于来到这个世界后【冒险者】同样得到增强的视力，他能分辨出前方的两个人影短发，都是短发，没错。而且其中一位的外形看起来与莉莉相符。追得越紧，这一点就越发确认了。

 

此时恐怕大喊“等等”、“是我”之类的台词是没用的。一阵追逐之后，甚至连脚边的小狗也帮着从两边包围，终于在一个半封闭的在现实中被称为“弄堂”建筑间隔通路上，赛博追上了她们。其中一位正是他思念的【大地人】莉莉没错，但另一位身着黑衣的【大地人】，他却不认识。于是他一瞬间开始推断对方的身份。眼看着莉莉自觉得躲在了黑衣人身后，那么看来这位也不是恶人，至少或许是来帮助莉莉从狂暴的【冒险者】那里逃离的人。

 

 

“【冒险者】，请回吧。大小姐还没准备好清除疲劳的魔法。”此时黑衣人已经将手搭在了腰间小刀的刀柄上，摆出了战斗准备姿势。但赛博仿佛能看到按在刀柄的手微微颤动，或许与【冒险者】的战斗对她来说不亚于与巨大魔兽的单挑。

 

“真的很抱歉，我无法整日整夜地施放魔法。请至少再过一天吧。”莉莉在她身后低着头小声地说，就这句话让赛博的怜爱之心涌起。

 

赛博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表明身份，自己与那些大吵大闹着要刷新疲劳值的【冒险者】不同。他是为了保护莉莉而来。

 

而有些时候，形象比话语要更为有力。

赛博什么都没有讲，只是取出【南瓜面罩】，端正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并无言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啊？是南瓜先生！”莉莉从黑衣人身后探出脑袋，又小心地上前走了几步，“我认得你！”

 

赛博为气氛能够冰释而感到高兴，但黑衣人还是拉住莉莉的手，阻止他前进。

 

“他是【冒险者】。这几天他们变得和以往不同了。你别过去。”黑衣人还是盯着南瓜不放。

“南瓜先生是一位亲切的【冒险者】，虽然也是不会说话，但却会经常来找我玩。如果现在就要恢复疲劳的话，我也可以施法哦。”

“等等！我是会说话的。”赛博感觉有什么事情被误会了，要赶紧做出说明才行，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

 

“咦？”莉莉看起来吃了一惊，轻轻地捂住嘴，“我记得你总是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有时候也会穿着新衣服过来摆出很好笑的姿势。可却从来什么也不说啊？”

 

很好笑的姿势？

赛博明白了，那是“合影”。一些玩家在游戏中遇到漂亮的场景、美丽的建筑或是与伙伴们举办线上活动时会操作着正对着游戏窗口画面，然后利用游戏的截取画面功能，保留下图片文件。赛博也是挺喜欢这样“合影”的，但他更喜欢与NPC也就是【大地人】合影。每次他的角色换上新时装（以及万年不变的【南瓜面具】），他就会第一时间来到莉莉身边从各种美好的角度“合影”留念。现如今与眼前的真人面对面，回想起来真是羞耻的行为啊。

 

“其实我们玩家……不，是我们【冒险者】也不是很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不过请相信，我是善意的。我想把莉莉带到我公会厅去。因为我……”

 

停顿了一会儿，赛博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莉莉乌姆·莉莉沃普斯达·莫纳考斯。”